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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隧道

1999-04-15 来源:光明日报 田 青 我有话说

我曾长期被一个问题所困扰:我们听到的“民族音乐”,为什么常常和在中国古典文学以及其他古典艺术中所感受到的意境那么格格不入?当琵琶的轮指像机关枪的子弹一样扫向无辜的听众;当二胡的弓子“如白驹过隙”般在两根弦间奔突;当竹笛和唢呐在舞台上扬起田径场上的口号,比赛谁“更快、更高、更强”;当我们像西洋管弦乐队一样庞大的民族乐队得意扬扬地奏起《拉克齐进行曲》的时候,我总觉得我们的老祖宗在皱眉头:这是我们的“华夏正声”吗?

当然,代有因革,乐随时变,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加快了,音乐的节奏也要加快。但是,那种在李清照长短句里徜徉着的高贵、矜持,那种在蓝花瓷上凝结着的悠然、闲雅,那种在西湖龙井中蕴发着的清澈、恬淡,那种在《红楼梦》的每一行字里都弥漫着的从容、丰富,那种在中国古典诗词和其他古典艺术中常常能品味到的、被中国文人称为“韵”的东西,我们在现在的“民族音乐”舞台上却很难见到了。问题是,我们的民族音乐真的除了照搬西方音乐的律制、作曲法、配器法和乐队编制并以“进入金色大厅”为“走向世界”的标志外,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出路了?3月31日晚,台湾“汉唐乐府”在北京保利大厦国际剧院演出的《艳歌行》,不但让我们穿越时空隧道,领略了一次久违了的、真正中国味儿的高贵、典雅、悠闲,而且,还给了我们一个新的灵感和启发。

音乐会一开始,在如烛光般的灯光下,南管《西江月引》的音乐悠悠而起。人们过去只能在敦煌壁画中目睹的横抱的琵琶,在汉画像砖中看到的洞箫,以及小巧的三弦,让一些第一次目睹的观众产生了错觉:怎么南管的乐器这么像日本的琵琶、尺八、三味线?其实,不是我们像他们,而是他们像我们,我们是源,他们是流。当某些民族乐器(如琵琶)因在中原地区发展较快而随之产生某种“文化断裂”的时候,南管音乐的存在,便使中国传统音乐的长河在奔流中体现了完整,这是闽南人的功劳。

古老的南管音乐静谧、幽雅,在舒缓的节奏中带出一种高贵和冷艳。《艳歌行》、《簪花记》中的舞蹈,同样让人体味到一种已经湮没在历史中了的文化。那种与现代生活的快节奏格格不入的“超慢”节奏,那种从“冷”与“静”中渗透出妩媚的能力,那种把动作简约到极限后所滤出的美,那种从纯粹“中国味儿”和书卷气中表现出的创造性,都令观众在心中拍案叫绝。舞者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中规中矩而又风情万种。眼看梨园科步,耳听南音雅乐,心中总会蹦出诸如“袅娜”、“委婉”一类的词来。颇具匠心的服装和舞美设计,不但再现了“六朝金粉”的奢华和秦淮月夜的梦境,更让人朦朦胧胧地感到自己仿佛与古诗、古画中的仕女们擦肩而过,若闻余香。

过去讲中华文化的“失之于朝,求之诸野”,总认为会有太多的例外。当日本的某些学者骄傲地认为古老的中国文化在本土“已经失传”而“只”保存在他们那里的时候,人们才体会到这句老话的份量。而在北京的这个暖暖的春夜里,海峡两岸的艺术家们对“华夏正声”的宏扬,使我们对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对中华文化的超稳定性和惊人的生命力,都有了崭新的认识。同时,这种至今仍活在南音与梨园戏中的雍容与闲适,也启发我们去寻觅和创造一种更符合我们传统美学本质的美,启发我们去拣回我们曾经丢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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